第98章 杏酪_开封府美食探案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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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杏酪

  次日早上,方保并未如约归来,但开封府众人并不怎么担心。

  在外办差,根据实际情况临时变更计划也是常有的。

  况且放了第一批人后,现在福云寺剩下的香客数量基本和方保带去的人马齐平,要么是闺阁弱质,要么常年养尊处优,就算有人带头闹事也弹压得住。

  倒是刑部按照约定送了那几起案件的卷宗来,拉了足足半车。

  原本只是涂爻带宋推官等人看,奈何卷宗实在太多,又被人整理过,很难找到破绽,进展缓慢。

  于是过了会儿,涂爻就找了个由头将谢钰拉过去,一起看。

  回避不假,可你谢钰回避的是田淑一案,在朝廷彻底将这许多案件定性为连环案合并审理之前,这些都是独立的案件,并不相干。

  所以说,姜还是老的辣,钻起空子比谁都溜。

  陪赵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,马冰就收拾了一个大食盒,提着去了百花楼。

  终究夏日未过,一场大雨也只缓了一日酷暑,今天早上起来便是烈日高照。

  雪亮的日头扭曲空气,路边大树都晒得蔫嗒嗒,走了一路,出了一身油汗。

  见马冰巴巴儿拿来食盒,张抱月还以为是什么,结果打开一瞧,噗嗤笑了,“茄盒啊!”

  蒲草端着杏酪过来,好奇道:“茄盒是什么?”

  她家境贫寒,出生后几乎没沾过荤腥儿,而来到百花楼后,鸨母也不可能让姐儿们吃那些个油腻味儿大的,故而不晓得。

  张抱月朝食盒内努了努嘴儿,“哝,就是那个了。”

  茄子肉厚,本就比寻常素菜不同,每每夏日茄子泛滥时,便有许多饭庄将里面抹点肉星儿,裹上面糊油煎,美其名曰吃肉,专供底层百姓解馋打牙祭。

  可肉贵,油也不便宜,饶是这么着,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。

  蒲草一探头,就见里面一个白瓷盘子,盘子里放着几块灿金色的炸货。

  “好香啊!”她吸着鼻子道。

  “吃吧,早起才做的,还热乎呢。”

  马冰端出盘子,额外还有切开四半的流油腌鸡蛋,一碟清脆爽口的酱瓜小菜,又给两人都递了筷子。

  蒲草欢快地道了谢,张抱月倒是有些迟疑。

  她已有许久未曾吃过这个。

  “大清早的,谁吃这些油腻腻的……”

  话虽如此,可马冰才要作势收回筷子,她就先一步夺了过去。

  马冰冲她嘻嘻发笑。

  意识到被捉弄后,张抱月红了脸,呸了一声,索性破罐子破摔,与蒲草凑在一处吃起来。

  世间男子大多喜欢被女人依附,尤其是窑姐儿,最好柔若无骨,可怜楚楚,似乎专等着那些“救世主”去怜悯,故而很少有窑姐儿特别胖。

  尤其是鸨母也怕她们攒够力气反抗逃跑,恨不得手下的姑娘们各个餐风饮露,所以这些日子马冰做的最多的并不是喂张抱月和蒲草吃药,而是吃饭。

  吃,使劲吃,变着法儿的吃。

  吃了之后还要动!

  做五禽戏,练八段锦,动得多了,胃口就好,胃口好了,吃得自然也就多,身上就会有力气,而且长出来的肉也会很结实,单从外面看,非但不会觉得胖,反而更瘦了似的。

  两姐妹偷摸练了这些日子,胃口着实改善了,埋头一阵风卷残云,盘子就光了。

  甚至盘底剩的一点油渣,也被意犹未尽的蒲草捡着吃了。

  她们吃煎茄盒,马冰喝冰镇杏酪,十分香甜。

  六月快过完了,但暑气犹在,市面上占据半壁江山的还是各色冷饮,什么乌梅汁、红豆霜、冰绿豆粉儿、桂花酸梅汤,南来的甘浆、荔枝膏儿,都是清清爽爽的。

  讲究些的酒楼饭庄用冰镇,便是街头巷尾的小摊贩,也会打一大盆井水来,放到里面借凉气。

  这杏酪便是将肉厚的杏子洗净,对半剖开,加上冰糖煮烂,中间一点点挑去果皮,再把煮好的杏肉一遍遍过细筛,最终就得到一盆细腻如膏脂、柔滑无匹的甘浆。

  用冰块放凉,吃的是加一勺乳酪,半盏山泉水,便得了。

  黄澄澄亮光光,香气扑鼻,味道酸甜可口,非常解暑。

  百花楼日进斗金,银钱是不缺的,夏日便总用冰。

  马冰吃得这一盏,原本便是搁在晶莹剔透的冰坨中镇着的,蒲草端来时,还能看见上面冒出来的丝丝缕缕凉气。

  杯壁上沁出细密的水珠,指尖一碰便汇成细细一缕,顺着流下来。

  吃了一盏杏酪,暑气也散了,那边张抱月她们也结束“战斗”。

  “真香!”

  蒲草添嘴抹舌道。

  “今年的新麦粉,加了好几个鸡蛋和的面糊,又有肉有油,能不香?”马冰笑着戳戳她的脑门儿,又把脉,“嗯,脉象强劲不少。”

  张抱月自暴自弃地打个嗝儿,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,看着面前二人,眼中满是温柔。

  这就是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了。

  “这几日我勾了个贵客,他很爱打马球,我便说看着很有趣,他便要教我学骑马。虽然鸨母不大高兴,却也拗不过客人,只得允了。”张抱月低声道。

  除了琴棋书画和床上功夫,鸨母是绝不希望看到窑姐儿学其他本事的。

  但若这个要求是金主提出的,那自然另当别论。

  马冰冲她比了个大拇指,“很好!”

  要逃跑,自然不敢指望别人,可此去西北十分艰苦,又是暂定秋日逃亡,必然一路沙尘漫天、风雪交加,少不得坐车。

  若雇车,少不得找车夫,可这么一来,她们一路上去了哪里做了什么,也就不是秘密。

  况且如今的车夫都是男人,若对方见她们两个女子上路,天长日久起了歹心可怎么好?

  所以在调养身体之外,张抱月和蒲草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学会骑马。

  这对窑姐儿而言不算容易,但张抱月做到了。

  马冰说:“其实赶车也没什么难的,只要想法子让牲口听懂命令就好,若学会骑马,来日你们也多条路。”

  只要学会骑马,就意味着学会操控牲口,赶车便不在话下。

  真到了那个时候,她们也会骑马,若有人追来,便可迅速舍弃马车,骑马狂奔。

  “届时我会提前为你们买好车马,连同票子和身份文书一并送过来,”马冰道,“以后,就要靠你们自己了。”

  回去的路上,马冰无意中瞧见自己曾和袁媛一起去过的铺子,一时间有些出神。

  也不知……罢了,不想了!

  你有什么资格多愁善感?

  马冰自嘲一笑,甩甩头,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出去,抖动缰绳,继续前行。

  已是六月下旬,可光照还是很足,阳光亮得刺眼,令人不敢逼视。

  大黑马格外吸热,一身棕毛晒得发烫,很不高兴。

  马冰只好临时从路边买了一壶水,走一段儿就往马身上淋一点。

  大黑马这才转怒为喜,快乐地甩着尾巴。

  马冰好气又好笑地掐了掐它的大耳朵,“越发娇气了!”

 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,知错,并不改。

  在野外的时候没这么多讲究,但这是城里嘛,马生苦短,马儿短暂地追求下享乐,有什么不对!

  走出去没多远,马冰瞧见一个熟人,“裴伯伯……”

  说起来,自从龙舟大赛后,她就再也见过裴戎。

  虽有意避开,但真就日常生活轨迹来说,两人本也没有多少交际。

  许是她盯着看了太久,又或者是多年行伍生涯铸就裴戎超乎常人的惊觉,下一刻,裴戎便猛地抬头望过来。

  嗯?

  老头儿愣了下,是个小娘子。

  嘶,好像有些眼熟。

  马冰身体一僵,只好翻身下马,主动过去打招呼,“裴将军。”

  多年不见,裴伯伯确实老了。

  裴戎摸着脑袋,总觉得这小娘子似乎在哪里见过,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,“你是?”

  马冰失笑,瞬间放松下来,“当日您与谢大人一同打马球,我也在场,将军威武,令人印象深刻。”

  “啊!”裴戎马上想起来,眼中异彩连连,“原来是你啊,就是空手接球的那个丫头!”

  球场和看台很有一段距离,那日他只是远远一看,觉得那小娘子英姿飒爽,便动了找儿媳妇的心。其实,根本不知道人家具体长什么模样。

  马冰大大方方点头,“侥幸而已。”

  “哎,莫要学文人那套说假话的本事,”裴戎大手一挥,也下了马,饶有兴致地问,“我看你身手不错,必为将门之后,是哪家的孩子?”

  说不定他还认识呢!

  当日谢钰近水楼台的宣言一出,裴戎便暂时歇了心思。

  可几天之后,越想越不对劲,总觉得哪里怪怪的。

  他又跟老伴儿说,被老太太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
  “你这蠢才!一家有女百家求,好女孩儿自然多得是好儿郎追逐,那小侯爷有心思,自然算不得什么。

  左右如今男未婚女未嫁,又没定了名分,便算不得他谢家的人,凭什么不许我们相看?!”

  裴戎:“……”

  对啊!

  他娘的,被谢钰那小子耍了!

  从那之后,裴戎一颗找儿媳妇的心便在此跳动起来。

  奈何如今马冰住在开封府,裴家与涂爻和赵夫人并无私交,竟找不到合适的由头见面。

  后来马冰又忙于公务,又去了福云寺,便一拖再拖,拖到现在。

  马冰心口突突直跳,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,眼眶一阵阵发热。

  “我,我姓马,无名之辈,并非什么名门之后。”

  “姓马?”裴戎一怔。

  靠近了之后,他终于看清马冰的模样,可心底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。

  是因为马球场的事吗?

  不,他马上否定了。

  这种感觉又深又远,绝不仅仅是球场上遥遥一瞥能造成的。

  为什么?

  这种,这种近乎久别重逢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?

  裴戎眉头紧锁,拼命想着,总觉得脑海深处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正蠢蠢欲动,试图复苏。

  见他神色不对,马冰突然紧张起来。

  该不会……

  不可能吧?

  已经过去这么久,当时自己还那么小……

  她不敢赌,忙翻身上马,匆忙告别,“裴将军,我刚想起还有点事,恕我失礼,失陪了!”

  说完,催马就走。

  沉思中的裴戎来不及说话,连人带马便化作一阵旋风,从身边猛地刮了过去。

  裴戎下意识转身看,一道背影映入眼帘。

  刹那间,有什么自他脑海深处挣脱而出,某些久远的画面迅速自眼前闪过,最终竟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重叠在一起。

  在这个小丫头的身上,他竟看到昔年老友的风采?!

  难怪总觉得眼熟,难怪……

  不可能!

  裴戎虎目圆睁,口中喃喃道:“不可能……她,她怎么会姓马?!”

  姓马?

  裴戎一怔,旋即想到什么,心中迅速攀升出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:

  是了,或许,或许她确实可以姓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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