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章 自己的选择
“谢……院长，”面对门内的谢清，曾城绽开笑容，心下却有些许惴惴，想了半天，终于找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，“我、我给你梳梳头好么？”
话说出口就觉得后悔，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——让谢院长当众如此尴尬的人，难道不正是自己么？
然而披散着一头半长不短的白发的谢清，淡漠的神色丝毫不为所动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，就让开门口，走回屋内坐下，随意地抓着乌圆的头顶。
曾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。
冷淡是谢院长的常态没错，但这一次，他似乎在冷淡中看到了一丝神不守舍。
而且谢院长还答应了一声！
曾城想起在白云洞中的时候，自己不论提出什么建议，梳头、更衣还是吃药，谢院长全都不置可否，一个字也没有回答过。
他根本不是会答应这些事的人啊！
曾城担着心，又不敢问，小心翼翼地取出梳子，像平常那样给谢清理顺了头发，才试探着道：“谢院长，你……没事吧？”
绝鸣剑的威力，他还远远不曾了解，但只看那随手一挥，剑气凛然，便已知道不可小觑。
倘若在那时候伤到了谢院长……
幸好谢清很快答道：“没事。”
曾城半信半疑地呼了口气，转念又想起一件事来。
“那在我试剑失败之时，谢院长的举动……是假的？”
曾城反复地回忆过当时发生的一切，越想越意识到其中的问题。
倘若谢院长真的要杀他，那第一掌他就跑不了，哪还有接下来那看似紧张的一幕！
那么，谢院长从头到尾，也没有走火入魔过！
他只是给曾城营造出了这样一种情境，面对死亡的威胁必须倾尽全力的情境。
所以曾城才能不假思索地召唤出了绝鸣剑。在那一刻，他对于剑的渴求压倒了一切，使他和剑灵达到了完美的契合。
而这个奇迹能够发生，全都是谢院长的安排和引导。
谢院长究竟有多么强大……
曾城不觉之间变得出神了，捏着梳子的手也停在半空，半天没有动作。
谢清回过头看了他一眼，才道：“假的。”
“啊？……哦！是吗……”
曾城猛地醒过神来，跟着喟叹一声。
谢清没有接他的话头，却再次认真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多谢。”
“谢、谢院长！……”
曾城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，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，也顾不得捡，一时间慌乱得不知该行礼还是说“不客气”。
“谢院长……为什么要谢我？……应该是我说……”
谢清顺手捡起梳子递过去，止住了他语无伦次的推辞。
“这把剑，算我还你的。但还有些事，没法还。所以，多谢。”
曾城握着梳子，突然愣住了。
谢院长这是什么意思？
有什么事，是自己做了而没法还的？
是在白云洞时那些微的照料吗？
谢院长……想和自己算得这么清楚？……
一种强烈的失落涌上心头，但曾城只是垂下目光笑了笑。
“好吧。那我先出去了。”
这次没有得到谢清哪怕一个“嗯”字的回应。
临出门前，曾城突然又停了一下。
“对了！等到回去……我再给谢院长寻一根簪子来！”
……
不过，曾城回到青城山后的第一件事，是去见宇文明珠。
“你这小子！”早已得知了选剑结果的宇文明珠，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高兴，张口就道，“怎么这么走运！顾院长还说如锦是福将，我看你才是福将！”
曾城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，把绝鸣剑奉上请宇文明珠赏鉴，过了一阵才问道：“可是我为什么能得到这把剑，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呢！”
“嗯？”宇文明珠的目光闪了闪，先命曾城说了一遍选剑经过，便讶然道，“谢院长传了你一道修元？”
“是。”曾城犹豫着道，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……”
“我觉得不是。”宇文明珠立刻摇了摇头，“我只是惊讶谢院长会为你如此费心——你将来可不能辜负了他！”
曾城并没有想太多，只答应了一声。
宇文明珠着意地看了他片刻，才道：“你怕谢院长，谢院长也知道你怕他，是么？”
曾城有点尴尬地再次点头称是。
宇文明珠就没有说话。
曾城琢磨一阵，犹豫着道：“谢院长想让我以为，他要杀了我，所以我才能发挥出平时达不到的力量？”
宇文明珠顺手就冲着他的头敲了一下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。
“你的问题，不在于力量修为，而在于心——心性、念头、想法，懂不懂？”
“呃，”曾城愁眉苦脸地点着头，“我、我也知道这个……”
“这么说吧，你一直没有突破，你知道是因为什么？”宇文明珠不等曾城回答便继续道，“你总是想着别人，比如我，你没有进境，我就会对你失望——但你修行根本就不该为了我，你是为了你自己在修行！”
虽然这不是师长们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，但曾城还是立刻变得惶恐起来。
“是啊，我也知道是这样……”
“你只是习惯了这么想。”宇文明珠瞥了他一眼，“谢院长做的，就是让你忘记这一切，让你在生死关头，意识到自己的本心。”
曾城沉默了。
他也不止一次地回忆过，当时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，才能将已消失的绝鸣剑召唤了出来，但都没有结果。
事实上他并没有做什么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。他当时什么都已经想不起来。
他只是不愿意束手待毙，不管是谁要取他的性命，他都不同意！
所以，没有完成谁的心愿，没有谁的期待被辜负，那些事他一点都没有想。
在那一刻，绝鸣剑听到的，是他的本心！
宇文明珠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头：“回去再好好想想。哦，还有，我很高兴。”
……
当日夜晚，青城山天然峰的弟子居所内透出霞光万道，照彻半山，兼有剑鸣龙吟之声，于山谷内回荡不绝。
内门弟子曾城突破神魂境界。
这个消息没等到天明就传遍了全山。当初惦记着曾城的十来位导师欣喜之余，却都没有什么动作。
尽人皆知，曾城在出窍境上徘徊了六十多年，好容易突破了引气境界，又停滞不前。其间只有宇文院长还不曾放弃，除了没能正式将他收于门下，相待和真传弟子也没有什么区别。
这一次曾城能破格前往试剑大会，一举拔得一甲子内的剑王头筹，归来后又立刻突破境界，说不得是宇文院长教导有方，别人还怎么好去染指？
曾城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去找宇文明珠。
宇文明珠却摇着头道：“你要拜的导师可不是我啊！”看到曾城明显带着失落的愣怔神情，便叹了口气，提醒他道，“谢院长！你能够突破，难道不是因为谢院长！”
“可是……”曾城愣了半天，才想到要说什么，“谢院长……他不会收我的吧？”
“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。”宇文明珠微微一笑，有一种出人意料的轻松和洒脱，“我看你平时挺机灵的，谢院长对你也算……”
“没有吧！谢院长见了我就心烦！”
曾城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声音。让他去拜谢院长为师，这怎么可能！
谢院长会比他自己更不愿意吧？
“那我就不管了。”宇文明珠丝毫不为所动，“都要晋升真传弟子了，这点小事都做不来么？”
“这不是做不做得来……”曾城还想再争辩，却蓦地顿住了话头，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宇文明珠，“宇文院长，你不想收我？”
在曾城的想像中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。自己既然已经突破了神魂境，理所当然就该拜在宇文院长门下，而宇文院长，应该也早有准备了。
宇文院长怎么会不收自己呢？
“我……”宇文明珠停顿了一下，重新开口道，“谢院长是青城山上修为境界最高的人，在修行道上，恐怕也无人能比……”
“那又怎么样！我想要拜的就只有宇文院长啊！”
宇文明珠沉默着，渐渐收起了笑容，郑重地望向已经急得脸色发红的曾城。
“你知道……我终究会死的。”他缓缓地叹了口气，但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冷静，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盘桓了很久，因此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，“对于修家来说，元神层次是一道门坎，不光是我，两位林院长、连管院长也算上，恐怕都没有机会跨过去。比起掌门和谢院长他们来，我们的修行，微不足道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”
宇文明珠再次笑起来。他本是丰神俊朗的青年形貌，这一笑中却带着上了年纪的长辈看待晚辈的那种宽容、抚慰与宠爱。
“你们是青城的希望，我不想耽误了你。”
曾城惊讶地看着那个笑容，过了很久才用力地眨了眨眼。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眼睛有过潮湿，就像他也不想承认，自己几乎要被说服了。
“我不想反对宇文院长的意见，”他缓缓地道，“但是我能够突破境界，是谢院长还有宇文院长的教导，告诉我说不应该只考虑别人的看法。”
“以往我太在意不让人失望，所以在修行上止步不前，在试剑中失败。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——”
“修行是我自己的事，这条路，必须由我自己做出选择！”
“那么，我选择宇文院长做我的导师有什么错？”
“谢院长的恩情，我会想办法报答，真传弟子的责任我也会努力承担起来。”
“但我就是想拜宇文院长为师！这个想法，不会改变！”
说罢，他就在宇文明珠面前拜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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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出口就觉得后悔，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——让谢院长当众如此尴尬的人，难道不正是自己么？
然而披散着一头半长不短的白发的谢清，淡漠的神色丝毫不为所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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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。
冷淡是谢院长的常态没错，但这一次，他似乎在冷淡中看到了一丝神不守舍。
而且谢院长还答应了一声！
曾城想起在白云洞中的时候，自己不论提出什么建议，梳头、更衣还是吃药，谢院长全都不置可否，一个字也没有回答过。
他根本不是会答应这些事的人啊！
曾城担着心，又不敢问，小心翼翼地取出梳子，像平常那样给谢清理顺了头发，才试探着道：“谢院长，你……没事吧？”
绝鸣剑的威力，他还远远不曾了解，但只看那随手一挥，剑气凛然，便已知道不可小觑。
倘若在那时候伤到了谢院长……
幸好谢清很快答道：“没事。”
曾城半信半疑地呼了口气，转念又想起一件事来。
“那在我试剑失败之时，谢院长的举动……是假的？”
曾城反复地回忆过当时发生的一切，越想越意识到其中的问题。
倘若谢院长真的要杀他，那第一掌他就跑不了，哪还有接下来那看似紧张的一幕！
那么，谢院长从头到尾，也没有走火入魔过！
他只是给曾城营造出了这样一种情境，面对死亡的威胁必须倾尽全力的情境。
所以曾城才能不假思索地召唤出了绝鸣剑。在那一刻，他对于剑的渴求压倒了一切，使他和剑灵达到了完美的契合。
而这个奇迹能够发生，全都是谢院长的安排和引导。
谢院长究竟有多么强大……
曾城不觉之间变得出神了，捏着梳子的手也停在半空，半天没有动作。
谢清回过头看了他一眼，才道：“假的。”
“啊？……哦！是吗……”
曾城猛地醒过神来，跟着喟叹一声。
谢清没有接他的话头，却再次认真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多谢。”
“谢、谢院长！……”
曾城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，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，也顾不得捡，一时间慌乱得不知该行礼还是说“不客气”。
“谢院长……为什么要谢我？……应该是我说……”
谢清顺手捡起梳子递过去，止住了他语无伦次的推辞。
“这把剑，算我还你的。但还有些事，没法还。所以，多谢。”
曾城握着梳子，突然愣住了。
谢院长这是什么意思？
有什么事，是自己做了而没法还的？
是在白云洞时那些微的照料吗？
谢院长……想和自己算得这么清楚？……
一种强烈的失落涌上心头，但曾城只是垂下目光笑了笑。
“好吧。那我先出去了。”
这次没有得到谢清哪怕一个“嗯”字的回应。
临出门前，曾城突然又停了一下。
“对了！等到回去……我再给谢院长寻一根簪子来！”
……
不过，曾城回到青城山后的第一件事，是去见宇文明珠。
“你这小子！”早已得知了选剑结果的宇文明珠，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高兴，张口就道，“怎么这么走运！顾院长还说如锦是福将，我看你才是福将！”
曾城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，把绝鸣剑奉上请宇文明珠赏鉴，过了一阵才问道：“可是我为什么能得到这把剑，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呢！”
“嗯？”宇文明珠的目光闪了闪，先命曾城说了一遍选剑经过，便讶然道，“谢院长传了你一道修元？”
“是。”曾城犹豫着道，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……”
“我觉得不是。”宇文明珠立刻摇了摇头，“我只是惊讶谢院长会为你如此费心——你将来可不能辜负了他！”
曾城并没有想太多，只答应了一声。
宇文明珠着意地看了他片刻，才道：“你怕谢院长，谢院长也知道你怕他，是么？”
曾城有点尴尬地再次点头称是。
宇文明珠就没有说话。
曾城琢磨一阵，犹豫着道：“谢院长想让我以为，他要杀了我，所以我才能发挥出平时达不到的力量？”
宇文明珠顺手就冲着他的头敲了一下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。
“你的问题，不在于力量修为，而在于心——心性、念头、想法，懂不懂？”
“呃，”曾城愁眉苦脸地点着头，“我、我也知道这个……”
“这么说吧，你一直没有突破，你知道是因为什么？”宇文明珠不等曾城回答便继续道，“你总是想着别人，比如我，你没有进境，我就会对你失望——但你修行根本就不该为了我，你是为了你自己在修行！”
虽然这不是师长们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，但曾城还是立刻变得惶恐起来。
“是啊，我也知道是这样……”
“你只是习惯了这么想。”宇文明珠瞥了他一眼，“谢院长做的，就是让你忘记这一切，让你在生死关头，意识到自己的本心。”
曾城沉默了。
他也不止一次地回忆过，当时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，才能将已消失的绝鸣剑召唤了出来，但都没有结果。
事实上他并没有做什么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。他当时什么都已经想不起来。
他只是不愿意束手待毙，不管是谁要取他的性命，他都不同意！
所以，没有完成谁的心愿，没有谁的期待被辜负，那些事他一点都没有想。
在那一刻，绝鸣剑听到的，是他的本心！
宇文明珠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头：“回去再好好想想。哦，还有，我很高兴。”
……
当日夜晚，青城山天然峰的弟子居所内透出霞光万道，照彻半山，兼有剑鸣龙吟之声，于山谷内回荡不绝。
内门弟子曾城突破神魂境界。
这个消息没等到天明就传遍了全山。当初惦记着曾城的十来位导师欣喜之余，却都没有什么动作。
尽人皆知，曾城在出窍境上徘徊了六十多年，好容易突破了引气境界，又停滞不前。其间只有宇文院长还不曾放弃，除了没能正式将他收于门下，相待和真传弟子也没有什么区别。
这一次曾城能破格前往试剑大会，一举拔得一甲子内的剑王头筹，归来后又立刻突破境界，说不得是宇文院长教导有方，别人还怎么好去染指？
曾城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去找宇文明珠。
宇文明珠却摇着头道：“你要拜的导师可不是我啊！”看到曾城明显带着失落的愣怔神情，便叹了口气，提醒他道，“谢院长！你能够突破，难道不是因为谢院长！”
“可是……”曾城愣了半天，才想到要说什么，“谢院长……他不会收我的吧？”
“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。”宇文明珠微微一笑，有一种出人意料的轻松和洒脱，“我看你平时挺机灵的，谢院长对你也算……”
“没有吧！谢院长见了我就心烦！”
曾城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声音。让他去拜谢院长为师，这怎么可能！
谢院长会比他自己更不愿意吧？
“那我就不管了。”宇文明珠丝毫不为所动，“都要晋升真传弟子了，这点小事都做不来么？”
“这不是做不做得来……”曾城还想再争辩，却蓦地顿住了话头，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宇文明珠，“宇文院长，你不想收我？”
在曾城的想像中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。自己既然已经突破了神魂境，理所当然就该拜在宇文院长门下，而宇文院长，应该也早有准备了。
宇文院长怎么会不收自己呢？
“我……”宇文明珠停顿了一下，重新开口道，“谢院长是青城山上修为境界最高的人，在修行道上，恐怕也无人能比……”
“那又怎么样！我想要拜的就只有宇文院长啊！”
宇文明珠沉默着，渐渐收起了笑容，郑重地望向已经急得脸色发红的曾城。
“你知道……我终究会死的。”他缓缓地叹了口气，但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冷静，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心中盘桓了很久，因此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，“对于修家来说，元神层次是一道门坎，不光是我，两位林院长、连管院长也算上，恐怕都没有机会跨过去。比起掌门和谢院长他们来，我们的修行，微不足道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”
宇文明珠再次笑起来。他本是丰神俊朗的青年形貌，这一笑中却带着上了年纪的长辈看待晚辈的那种宽容、抚慰与宠爱。
“你们是青城的希望，我不想耽误了你。”
曾城惊讶地看着那个笑容，过了很久才用力地眨了眨眼。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眼睛有过潮湿，就像他也不想承认，自己几乎要被说服了。
“我不想反对宇文院长的意见，”他缓缓地道，“但是我能够突破境界，是谢院长还有宇文院长的教导，告诉我说不应该只考虑别人的看法。”
“以往我太在意不让人失望，所以在修行上止步不前，在试剑中失败。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——”
“修行是我自己的事，这条路，必须由我自己做出选择！”
“那么，我选择宇文院长做我的导师有什么错？”
“谢院长的恩情，我会想办法报答，真传弟子的责任我也会努力承担起来。”
“但我就是想拜宇文院长为师！这个想法，不会改变！”
说罢，他就在宇文明珠面前拜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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