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程情伴_何处闲春剪烟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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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程情伴

  “所以,放心歇着吧!”

  烟洛有些雄,只是垂下长长的鸦睫,胸臆中弥散开一抹纠缠不去的郁郁忧伤。

  风断马蹄疾,情关万里。破春,春破……

  二月十六,竟然,竟然真的赶上了。薄暮中,东京城墙肃穆,遥遥在望。他们却已经人困马乏,烟洛环顾四野,拱了拱酸痛的身子,柔声建议:“钟隐,我渴了,而且似乎快要落雨。那边有家客栈,我们稍事休整商量,再入城好么?”

  这两日两夜马不停蹄的赶路回来,烟洛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钟隐的马上。钟隐虽一直在她仰望的时候抿唇微笑,但他已接近极限的疲劳,她靠得如此近,又怎会觉察不出?

  一身风尘仆仆,薄唇青白干涩,眼眶也深陷下去,俊美的男子却露出一丝笑容,“好!”进城后一切还是未知之数,他们的确需要补充些体力。

  拉住马头,四人下马。烟洛只说想找个安全地方说话,要了一间上房一壶好茶,又吩咐小丰静躺休息。关门回身,她持壶倾倒,浅碧的茶水便泻出一道剔透的弧度,分落进三盏白瓷茶杯。优美娴熟的姿态令钟隐淡淡恍惚,眼底浮泛一层春水般的迷离:“清……”

  烟洛已经搁下细长的壶柄,灵巧的持了那杯,“钟隐,子槐,你们此番相助,烟洛感激不尽。村野简陋,只能以茶代酒,且敬两位,请!”

  朱唇张,轻啜了一口,她莞尔,钟隐的冷定便几乎迷失在她的浅笑里。他端了茶盏,也抿了一口。茶很醇,温热的滋润着喉舌,他亦脉脉展颜。身体疲惫至无力再稳坐,四肢也已机械而麻木,但他竟然奇异的快乐。一路辛苦,看她在他怀中昏睡,纤瘦的身子安详的倚靠着他,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。想着,前方就是火海刀山,只要能陪着这个女子,又有什么不可过,不可闯?

  烟洛坐了下来,语气有种出尘的轻飘:“钟隐,两日前,你就知晓了我的来历,为何什么都不问?”两天两夜的紧密相伴,他这么个心思细腻的人,竟然能忍住对此不置一词,只是劝她多休息。他,太体贴!

  “等你想说,自然会告诉我的,不是么?”钟隐靠在椅间,抿唇道:“我信你!”

  烟洛不禁在心底叹息,钟隐,知心如此,便算会遭天谴,我又何憾?咬了咬牙,轻声道:“钟隐,我要告诉你一些事!”

  “什么?”他凝着她流韵的眉目,却泛起丝苦笑。

  “据我知道的历史,南唐,南唐必亡,会在钟隐的手上会被大宋吞灭!”

  “你,大胆!”子槐登时睚眦欲裂,直欲扑身。

  钟隐却挥手拦住了狂怒的子槐,笑容间的苦涩越发明显:“还有么?”

  烟洛暗暗敬佩钟隐的定力,自己的言语却变得几分艰难:“而你,你作为国君将被擒,软禁于东京,然后,然后……”

  “然后……”

  吸气,烟洛深深地注视:“然后,据史实记载,你作了名传千秋的两首词,一首《虞美人》,一首《浪淘沙》,终于惹怒了赵光义,被,毒—酒—赐—死!”

  她知道自己这样太直白太残忍,但是她实在怕日后再没有机会说。

  钟隐手中的瓷杯摇晃两下,没有坠落。没有惊诧的表情,如画的五官间仅只袭上一层浅浅的暗灰,目色变得几丝迷茫,似隔着浮云遥渡暗省。

  这结局,多少,他已经猜到。这个女子对他展露过的薄薄泯然,在他听到她可能的来历后,便开始回旋于脑海。如果她所言非虚,那么唯一的可能,便是自己的将来绝非善果。她如斯善良,所以曾隐晦暗示,所以憋到如今才忍相告。现在,他终于听到了。原来,他的命运,竟会如此啊……

  烟洛却兀自急急续道:“所以,钟隐,如果有朝一日南唐被破,请你筹谋尽早脱身。如遇不测,真的被带回东京,你也千万别写那两阕词,求你了,求你!”泪水纷飞,打湿了花容:“我不想你死,你,你……”

  绝代的风华,松竹的气魂,他是这么完美的男子。他不该承受百般折辱,最终被迫饮下牵机凄凉的死去。她要提醒他,求他早做预备,改变历史都罢,她真心期望他好好的活着。

  顿了顿,钟隐却倾身为她擦了泪,儒雅的音调,风轻云淡:“清,别哭了!这两日你已太累,嗯……”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生死由命,富贵在天!清儿肯如实相告,足代表钟隐在你心目中的份量。放心,将来的事还太远,现在先要想办法帮你寻回夜兄,才是要紧!”

  烟洛抬眸望着钟隐淡定的模样,心,不知不觉安妥了些。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,一定会好好的,一直好好的活着。收了泪,她粲然一笑,清颜见陡然绽放出几丝绝艳的妩媚。

  “好!”她忽然拥抱住他,羽毛一样而飘逸,“钟隐,谢谢你陪我到这里!以后的事情,我必须自己面对!对不起,你休息一阵就会醒来。我们,就辞别过!”

  波澜不惊的心神霎那翻起滔天巨浪,钟隐惊得瞪大了清朗的眼睛:“清,你……”他想握紧她柔弱无骨的小手,才发觉自己的力不从心。难道,难道她用了什么药物?难怪他从刚才开始,也就昏昏思睡。急急瞥向一旁的子槐,发觉他也站立不稳了,与自己的情形不相上下。握拳,指甲深深刺进手掌里,他只想唤回自己的神志,可惜收效甚微。心急如狂,他竭力坚持着一字一句:“太,太危险,清……解药!”

  烟洛见他挣扎着满脸虚汗,却只是平静的唤来小丰,掺了钟隐到备好的榻上。为他擦拭了额角珍珠般的薄汗,望住他紧紧锁起的眉宇与强撑的一直的眼睫,她俯下身,温柔的低声告别:“钟隐,保重!无论日后如何,宋清,不后悔认识你,也不会忘了你!”

  太累,太乏,身体沉重无比,意识迅速的模糊着,无法拒绝的跌入了昏睡。蛰伏的情感却自在那一瞬间狂暴的摧毁了所有的镇定,不肯平淡,不甘止歇,一直延续到深深深深的沉睡里,搅得心,很痛,很痛……

  清,怎么可以,你怎么可以……

  烟洛行到子槐身边,却掏出一个玲珑的瓷瓶,喂他吃了解药,又将那小瓶塞到子槐手中:“放心,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。让他睡过今日吧!”回眸道:“丰儿,我们走吧!”轻叹中,人影渺然,消失于合拢的门边。

  子槐自然相信烟洛对殿下不会有恶意,但此刻心情却无端的复杂。吃力的趴到窗边,眺望着扬尘而去的人影,他低声叹了口气。

  舒目,暮霭沉沉,郁压穹苍;芳草冉冉,意落碧莽。

  真的,快落雨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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