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鄂州_何处闲春剪烟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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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鄂州

  一路南下,山隐隐水悠悠,碧野渐渐一片霏丽的烟色,水越发的柔而多情,连带人们的方言,都亲媚了许多。

  烟洛他们到底打发了那个不愿入南唐太深的赶车小厮,那以后,便由叶橪负责赶车。天儿好的日子,他最爱歪在车边,吊着一结子腿,手中转了那把芙蓉刻花刀的盘弄着,久久才挥一次马鞭,懒散跌拓,却偏生好看的无话可说。其实他的伤势并没有全愈,只是每次烟洛好心问起,他便痞痞的装出付虚弱的模样,死缠烂打的挨上来,几次以后,烟洛也察觉他只是不想叫人清楚他过多的底细,才故意如此。想想他既然一路对自己没什么恶意,大家彼此作伴而已,她也不再作打听了。

  于是每到一处,烟洛便先去城里最好的药店,一股脑买许多补药回来丢在车上。叶橪每次也依旧是笑嘻嘻的,老实不客气的通通受了。只有一次,烟洛花了大价钱为他买了雪莲粉,递到他手里,他问过一句:“洛洛,你这么想我伤好,为什么?”

  可给的理由很多。譬如,希望他伤好尽快离开;譬如,希望他伤好能够保护她们;或者,并不讨厌他,所以,不忍心他受内伤所苦。

  烟洛却头都不抬,闲抛了一句:“吃就是了,废话那么多!”话虽凶着,但耳边拖下的长长翠蓝梢子在秋光中随意的晃荡,倒如春水的波纹,荡得人心中满满的一阵和软。

  叶橪撇了撇嘴角,笑意一闪,一扭过来,“小美人儿,你果然是雄我吧!”

  烟洛继续无视,“吃我的喝我的,规矩一点!”

  叶橪就缩了回去可怜兮兮的嘟囔:“小气!”

  秋萍忍不住扑哧一乐,拿过了水袋递给叶橪。这小子平日里虽无赖的很,本事却的确不小。寻路,易容,武功,无一不精,把一切都打点得顺顺当当的,毫不含乎。时日久一点,倒是挺能唤起女人的母性,譬如秋萍,渐渐的,便对他放下了戒心,反而关心起他的伤势来。等到他们行到鄂州的时候,叶橪已经完全取得了秋萍的同情票,在她家小姐百般的恶行恶状下,为叶橪讲了一次好话。这下把叶橪得意坏啦,眼珠子一层亮亮的得色,神气活现的。烟洛瞧了瞧倒戈的秋萍,无奈的苦笑,猛剜了夜橪一眼,换来他“噌”的窜过来,却靠在烟洛耳边淡淡的道:“洛洛,戒心这么重,不可爱哦!”

  烟洛怔了一下,直视他的眼睛,针锋相对:“彼此彼此!”

  两人互望一眼,各自调开了视线,很有默契的放弃了这个话题,再不深谈。

  鄂州的九月就如记忆中的一般,一川秋水,夕阳铺江如鳞,渔舟唱晚。点点滴滴,都缠着故乡爽润水的气息。烟洛伫立在古老的长江边上,呆呆的出神。叶橪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行到了她的身旁,也不吭声。一会子功夫,一只身轻的江鸥滑了过来,越过人的头顶,直冲去艳胜如火般的波涛里。叶橪哧的轻笑了一声,“挺快的,有了!”

  烟洛扭头瞧他,“什么?”

  一努嘴,“自己看嘛!”

  果然,那只江鸥一瞬间又拱出了水面,尖细的嘴里叼着一只闪着银光的小鱼,还在噼里啪啦的挣扎。被江鸥伸了脖子,三下两下吞进了腹中,煞是鲜活的昂首鸣叫了一声。烟洛那点子乡愁也散了,弯弯嘴角:“它倒是吃饱喝足自由自在就好了。”

  “你不是吗?”

  这样的夕阳,这样的江华,烟洛不太介意露了一点点心思:“非不想尔,实不能也!”寻寻觅觅,努力久久却找不到自己在这时代的定位与根基;爱,却过不了自己一关;最后更因为皇权所逼,被迫他乡远走。是她求得太多吗?作为苏烟洛,她求但多,太过理想化,不容于这时代。情不自禁的阑珊一笑,自嘲的摇头,光洁无瑕的皮肤,因着阳光覆了一层红,更显得清灵楚楚。

  风徐徐而来,她的发丝温柔的飞散开去,有知觉一般,寻到叶橪的方向,在风中翩翩扬舞。叶橪眼神沉了一沉,不自禁的,修指无声慢抬,几乎快触到了那黑软的发。蓦的,又速速收了回去。反退了一步,笑得似混不在意:“女人,就是想多事多!”

  烟洛难得心平气和,也不回头:“那是因为这时代的男人,没给女人选择的权力。女人的想,也只是能是空想罢了。否则,便如我一般,千千万万的不和时宜!”

  叶橪张了嘴想再讲话,秋萍已然爬上了河堤,气喘着打断了他们:“小姐,后面很吵,好像出了什么事了,咱们避开么?”

  烟洛盯了一眼叶橪,他飞快的闭上了嘴。利索的回身往下便走,才不管满地的黄草坑坑洼洼,她们两个女子不便行走。烟洛也不在意,认命的拉了秋萍往堤下走,沁在晚照中的秋草已近干黄,在鹅黄挑花的绣鞋下沙沙的微响。

  一阵不小的骚动声传了过来,远远望去一片茫茫的发鬓衣襟。烟洛只是瞥了一眼,继续走。虽然逃出了大周,不过她终归仍是个御封的大周郡主。现时大周和南唐的局势正值水火不容,他们一路只可小心避免着是非,这种热闹,尤其不该去凑。下去了,看到叶橪似笑非笑立在车边,一扬手撩起了一半绯色的帘子。

  烟洛上了车,鹅黄的裙裾迤迤逦逦的,在车辕上温柔的扫过,和着几丝云绣,飘摇得叫人挂心。叶橪不着痕迹的沉了下眉眼,跳坐到车上,扬鞭开路,“驾!”

  晚饭的时分,他们在一个小栈停了下来,地点偏僻些,不过小馆子靠水吃水,除了几样子小菜,各种新鲜的鱼类倒不缺。秋后的鱼最肥美,烟洛才挑了一口冒着袅袅酸甜气息的醋熘鱼,不防得旁边冲进几个毛头孩子,褴褛衣衫,上来就抢那桌上白胖胖的包子。也没见叶橪手怎么动了一下,那几个小子哇哇叫着缩了手,纷纷惊鸟般夺路散开逃去。澈澈奠下,几个破烂拼凑着的影子,显得零丁。

  烟洛先时吃了一吓,后来见那几个半大的孩子跑掉了,回过脸来,不满道:“几个包子而已,何必动手呢?”

  叶橪漫不经心掉着鱼刺,“赶走几个抢东西的小贼而已,他们好端端的,你激动什么?”

  “你……”烟洛被堵了一下,愤愤的:“你有没有点同情心?”

  “同情?战争乱世,多少死亡毫无道理规则,适者生存,强者生存,才是真理。”

  这人真是,夏虫不可以语冰!

  秋萍眼见着烟洛又快与叶橪吵了起来,忙不迭的扯扯小姐的袖,“小姐,叶公子也是好意!”

  努力稳住了絮乱的气息,渐渐的,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浮起一层嘲讽,烟洛扭头对秋萍道:“秋萍姐姐,我想起了一阕曲词,念给你听好不好?”

  秋萍有些摸不着头脑,只得胡乱的点了点头,于是听到小姐低低的念,“峰峦如聚,波涛如怒,山河表里潼关路,望西都,意踟蹰。伤心秦汉经行处,宫阙万间都做了土。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”

  叶橪低着头,挟菜的手随之一滞,索性丢了筷,径自兜起了几个肉包子,身形一闪,便离开座位出了门。夕晖垂笼,他青蓝的衫子上暗绣的重叠墨色的枝叶,都似活了起来,蔓延繁杂至人心深处。

  秋萍轻轻叹了口气:“小姐,你又何必要激他?好容易几天和和气气的,叶公子该也没有恶意。”

  烟洛摊了摊手,“没办法,我和他八成是八字犯冲!”

  叶橪是个太复杂的人,她分析不清,也不想去费神分析了。

  冷不丁的,身旁行过来了一个人,声音恭谨,“这位小娘子,我家主人非常敬佩你刚才那番言语,欲邀你小谈片刻,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?”

  烟洛略略吃惊,刚才自己分明讲的很小声了,怎得还是被人听了去?忍不住顺着那仆人的视线望将过去。隔了一张桌子,坐了一位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。银灰色的袍子,紫金的冠,略长的面孔,英朗的眉目间沉定着几丝沧桑。他见烟洛望他,便微微一笑,举了举青瓷的酒杯,那份糅合了贵气与英气的气质,举手投足间,便散落出来,却因为温和的笑意,无端端的叫人觉得舒服亲切。

  烟洛怔了一刻,却升起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想了想,端了杯子,朝那人的方向抬了抬手,掩唇干了,对那仆人道:“那是我与朋友的一点野话,实在无足挂齿。多谢你家主人邀约,不过我们吃完还要赶路,今日只好失礼了,望见谅。”在南唐的地盘,一举一动,都需小心谨慎,她牢牢记着。与来历不明的人,更加要少作牵扯。

  那仆人也不相逼,这就利利索索退了回去,在主人身旁立定了回禀一番。那人起先略微有些失望,片刻,眉目间便释然了。吩咐了句什么,那仆人就出了店门。他这才抬眼,冲烟洛遥遥的再举了举杯,目光清明。

  这下倒叫烟洛稍稍有些抱歉,只得还礼回敬,不留神往门外睃了一眼,瞧见那仆人正和那几个半大小子站在不远处,似在给他们些什么。可巧是叶橪也在附近,他懒懒回头,发丝在逆光中一根根都炫了层火热的金芒,眼瞳却静如晨星,恍惚似在盯着她细细的瞧着。

  烟洛低了头,有些恼恨自己被他瞧得心思一乱。半边的侧脸便晕红了点,娇俏俏清凌凌的粉。叶橪在她抬头前撤回了目光,只是漠然的瞧着那仆人走掉。突然几步过去,窜进了那伙孩子堆里。那些孩子起先要散,也不知他说了什么,他们却不逃了,顿住了步子,有的还一点一点往会挪。

  烟洛急了,怕叶橪把气撒在那几个小乞丐身上,迅速地甩了筷子就冲出了店门。却见到几个小孩子先后摆出了马步的姿势,一人口里含了一只大包子,动啊动得又不能吃进去,模样甚是可笑。烟洛立时气急败坏:“你在干什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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