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宿_何处闲春剪烟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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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宿

  那一刻他忽然红了眼:大哥明明知晓她的下落,却无论如何不肯确切告知,说怕他冲动行事会危害到她。他私自藏起了她的消息,就如他私藏了她的感情她的爱物,令他一时妒火万丈怒不可遏。冲进了屋里,愤愤然一把举起了“芯”,欲将它砸个粉身碎骨。可他终究没有做,因为他察觉到琴中的响动玄虚,一番摸索,机缘巧合,他发现了琴腹中的信,也终于寻到了她。

  记下了地址,他佯作若无其事离开了东京。一到边境,便疯了一般全力追逐流寇,日夜不息,毫不手软命人杀了所有不愿归降的人,血腥的手段令他的副将们都瑟瑟发抖,不相信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。他们不知道,他只是心急,迅速的完成了任务,离预定的时间仍绰绰有余,于是他便把带兵之责交给了副将,只说自己要四处转转,查探一下这边军情,一两周便会回去东京。副将早对他心服口服,也不敢多问。他便收拾了个简单的包裹,先混作流民进了南唐的边境,复又在途中干掉了一个返家休养的南唐士兵,顶了他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,跑死了三匹良驹,终于来到了金陵。

  瞪着烟洛,握掌成拳,赵匡义一径冷冷的涩涩的笑。罢了,无数个黄的夜,多少盏辛辣的酒,都冲不淡对她铭心的爱恋。他曾痛定思痛,终于狠狠笑着为自己的情感盖棺定论——无论如何,他就是爱她,管她如何心如铁石,他今生今世要定了她。此番冒险赶来,可以停留的时间其实极少,他还有军令在身,是必须要回去的。然而见她一面的热望终究高过了理智,烧透了心魂,等他回过神来,已是在路上奔驰如风。

  好不容易与她重逢了,她却一如既往心心念念只是他的亲亲大哥,开口便是对他的不赞同。带了戾气的嘴角越发嚣张的扬起,无所谓,他根本无所谓。她是否愿意见他,他根本完全,一丝一毫也不在意!

  烟洛瞥见匡义了无笑意的眼波,有些后悔自己太不客气,面上讪讪热了。匡义性子虽激烈,于她而言,仍代表了一份旧日的温馨。忽见他熟悉的面,若说自己没有一丝欣喜,的确是骗人的。她只是害怕他冲动乱来,又要闹着天涯相随什么的,到最后不可开交。既然他胸有成竹计划好了归程,看来倒是自己自作多情,小觑了他了。这短短的大半年间,赵匡义,亦成长了许多呢。

  才“哦”了一声,秋萍端了姜汤并晚膳进来。烟洛垂首思忖片刻,对他展开一个微笑,主动认错道:“匡义,对不起,我并非要赶你走,不过怕你……”

  “怕我赖着不走,变成你的负担?”他恶狠狠的,从牙缝中挤出字句。

  烟洛一噎,无奈的苦笑:“总之我错了,我向你道歉。今天真的过得很混乱,又忽然被你吓了一跳,反应过度罢了,你别放在心上!你赶路淋雨,一定也累了饿了,先喝点姜汤暖暖胃,再吃些东西。这么久不见,我们不要吵架,且坐着说说话,好不好?”

  赵匡义竭力支持了片刻,不经意望进她歉意阑珊的眸子,不禁赫然泄气。真是冤孽,她只需一分温柔的待他,他的心就会软的没有办法。接过秋萍递过来的热腾腾的姜汤,闷头咕嘟咕嘟喝了,辛辣微甜的热流登时从喉管滚入了心肺,皮肤上也痒痒热热蒸腾起来。斜眼睨去,烟洛端着青瓷官窑小碗一口一口的啜着姜汤,见他瞅来,便轻巧的眯眯眼,似个犯了错乞怜的弱小动物,弯弯眼角流光,顷刻勾得他心猿意马,终于再也生不出气来。

  两人和平的用了粥菜,开始叙述别后情形。自然,话题仍有限制。赵匡义原本话就不多,几句话便完结,大而化之带过他大哥的近况;烟洛自然负责主要谈话内容,一路的旅程遭遇,种种种种,风轻云淡的,她绕开了叶橪。

  窗外钟声渺然,夜色渐浓了,秋萍悄悄进来,掌了灯,燃起一炉熏香。安神的松脂芬芳掺合了淡淡的夜来香,如絮如雾的白色烟气漂浮游弋,欲断未断,缭绕至床脚帷幔,衬得一室欣悦的幽远。烟洛见匡义不由自主地浅浅闭眼,语音晦怠,疲累不堪的模样,劝他先去休息。他却猛地睁开了眼睑,强说自己不困,要求她继续。烟洛无法,遂叫竹子搬了那张竹制躺椅进去,搭了一层薄絮,添了空透的竹枕,命他半卧在上面静静听她叙述就成。

  夜漫漫,语悠悠,烟洛半倚着靠枕,不谈那些磨难愁苦,轻言细语的捡着金陵的风土人情和闲芳轩的种种趣事一一道来。渐渐的,赵匡义合身倚靠,越来越安静了。隐隐谍到他平稳悠长的呼吸,烟洛压住话头,侧目,轻叹着一笑,他果然睡着了,只是怕冷似的,不自觉的微微弯起身子,俊美的轮廓凝着清辉依旧是夺目的妖娆。蹑手蹑脚爬起来给他搭了一层被,恍惚间,他精致的唇线放松下来,不再毫无表情的冷冷抿着,反而浅翘淡勾,有些孩子气的笑颜。

  烟洛摇摇脑袋,爬回床上,也闭了眼,身体倦怠而酸痛,偏偏心中似有只破旧的水车,一直一直转个不停,憔悴的一次次努力,却打不上一点解忧的泉水。眼前漫过叶橪生辰那晚,月下那个无声的背后的拥抱,恍然揪心一痛,翻身便碰掉了一个竹枕,在静夜空落落的响。一惊望向匡义,还好,他兼程辛苦,睡得沉了。一瞥之下,却无法收回视线:隔着朦胧如水的光影,另一张出色的侧面,与眼前的有着七分相似,仿佛隐约可见。不过那人的线条少了几分妖异的美感,更加成熟刚毅些罢了。这下心却更乱,待不住了,抱着枕头溜出了房间,爬到隔壁秋萍的床上,也没有话,辗转反侧,不知翻到几更。

  烛残香消,风悠缓的拂过,院中的篁竹簌簌婆娑,凌晨湿润的草气乘着最后的玄色破窗而入,清寂寂漫延至人心深处,再渡至渐渐浅淡的冥暗的终结。

  模糊着半梦半醒,迷雾中,一只灵动俏丽的鸟儿,披了雪白的羽,在伸手可及的前方唱着一支欢悦至极的歌。她拼命的追逐,每每伸手,却够不着。最后一下,小手终于握住了鸟儿。心头一喜,闭着眼轻轻抚摸,触感不错,温凉滑腻,上等的玉器一般润泽。咦,玉器的温度竟然会慢慢攀升,渐渐热得有些烫手。指尖触到一截融融的羽毛,似正巧靠着鸟儿的心脏一般,不住地微微颤动。怎么好像是……烟洛豁然睁眼,啊啊啊……无限放大的俊脸……啊啊啊……赵匡义……啊啊啊……她的手停在他的腮边,好像在吃他豆腐……啊啊啊……他还在笑!

  一时猛地抽回了被他捏着的自己的手,头埋进被子续无力。是她自作孽,根本不该同情他赶路辛苦,与他同房而寝的。咦,不对,她昨夜明明心绪不宁,歇在秋萍那里的啊?掀了被子惶惑的一溜四周,匡义已经站起来,心平气和的陈述事实:“抱你回来的时候,你没醒!”

  “你……”烟洛攒了眉,口气不善:“秋萍竹子呢?”

  “他们在休息!”

  嗯,是被迫休息!他只想与她独处,别的人都太碍事!

  烟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,“赵匡义……”,提高的声音带了嗔怒:“太过分了!你赶紧放了秋萍他们,要不然……”

  “要不然如何?”他顿了一下,睨向她,晨曦中他笑意顿敛,抿了唇孤单立着,修尖的墨色眉梢挑衅的斜斜飞扬,目光却清澈而薄脆,仿佛暗暗预备着,挨住她毫不留情的狠话。

  烟洛一愣,骤然掐住话头,心软了。换作了商量的语气:“匡义,拜托你别闹了。去将秋萍他们弄醒过来吧,你在这儿时间不多,我会快些梳洗整理,吃点东西我带你去观光金陵城,可好?”

  想象中的打击并没有劈头而下,赵匡义略微愕然的看看烟洛,一动不动。渐渐的,出彩的五官浮出一丝热灼的绯艳,他点点头,转身带风出去了。那黑眸中跳动的喜悦水泽,青涩动人一如从前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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