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望的战争_何处闲春剪烟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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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望的战争

  严寒,于一场惊天动地的冰雹后接踵而至。残酷的战争,也如期来了,从那年冰冷的十一月,一直持续到来年的初夏。

  很奇怪,整个冬季,金陵奠空几乎没有放晴过,一直断断续续的落着雪雨。潮湿的冰气在灰暗的阴云下肆无忌惮的流窜,仿佛能随着血脉窜入骨髓,渗进人的思维……

  太子引兵开拔,烟洛便找上叶橪,恳请他尽可能盯着大皇子的动静。

  叶橪做贼心虚,不自然的偏开了视线:“为什么?”

  “你别问了!”烟洛埋头嘟囔一句:“反正我有我的道理!”

  她有私心。如能保护现任太子地位稳固,也许能阻止钟隐的继位,虽想改变历史几无可能,她仍欲尽力一试。

  认真地打量,没发觉怀疑试探的痕迹,叶橪不禁眯起惑瞳:“为何肯定我能帮忙?”

  “因为你是叶橪啊!虽然臭屁又毒舌,不过心机深的没个边,多少阴谋诡计都不在话下……”

  “洛洛……”叶橪危险的亮了亮小兽般的白牙。

  烟洛不怕死的笑:“而且,你还有“隐”。我不是要你去冒什么危险,不过如若收到不利于太子的消息,请你尽早通知钟隐有所防备,也就够了!”

  一点不傻,玲珑剔透着呢!虽然,动机多少不详。

  叶橪瞅她一眼,深思着沉了眉眼,片刻后懒懒扬声道:“好!”

  “啊?”烟洛原本预备长期抗战旁征博引,他的爽快令她惊讶:“你答应了?”

  “嗯,你又不要了?”

  “没……”烟洛再睨叶橪一眼,脸色有些可疑的水粉,呐呐道:“谢了!”

  叶橪顿了一顿,忽然气息有些不畅:“不是为你!”

  如凉风过境,心里头未成型的自作多情顿时被卷了个唏溜干净,烟洛语塞,迅速掸眼,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郁郁,云遮雾罩般辨不清楚。

  叶橪却跳起来,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:“洛洛,这里也乱糟糟挺烦心的。隔一阵子,咱们干脆开溜好了。我带你去个好地方,然后每天想怎么抬杠就怎么抬杠,愿意怎么就痛快怎么痛快,好不好?”

  烟洛是真的热了脸,却下意识的躲开了叶橪半真半假的注视,小声咕噜了一句“无聊”,转身迈步离开,动作快得像是要逃开些什么。

  叶橪立在原地没出声,良久,生动的笑意自五官间慢慢褪色,变白。面孔恰似漂过一般没了色彩,深深的轮廓愈显得突出,泛着些几近冷冽的锋利。

  她放不下的,是遥远的故园,还是,那一段旧情?

  烟洛径自奔出庭院,呼呼的喘气,一团团白色的水雾在空气中带出温热的乳色,幽风一吹,散得无痕。她有些呆呆的望着寒冷的水汽,直到竹子过来报告钟隐来访,她才敛了心思,神色如常的快步迎了出去。

  她并不知晓,此后的五个月里,这个迎接的动作,她作得频繁,那条蜿蜒的青石小路,也来来回回,走了多次……

  冬天原本就非品茶旺季,多半只有熟客会来,烟洛索性将闲芳轩改作一周营业三日。钟隐成了闲芳轩的常客,常常趁着关门的日子来访,轻衣简从,来去悄然。起初,他还淡淡笑着,一杯一杯的喝着花茶,优雅的似个云端上的仙人。不知不觉间,他日见消瘦了,眸子依旧的清淡如水,微笑着,话却愈来愈少。

  钟隐从未在烟洛面前提及任何战事,烟洛也从来不问起。每每来了,她便笑吟吟的为钟隐泡上养气和血的茶,几盘小点,然后滔滔不绝的侃大山。烟洛的口才一直不赖,于是讲包公断案,讲人鱼公主,讲大侠乔峰,讲孤女简爱,讲冷笑话,讲苏菲的世界,讲无数听过的美丽诗词,一个人没完没了的讲,钟隐很少插嘴,在一旁很有兴味的聆听。她讲的兴高采烈精彩纷呈,然后口渴得咕嘟嘟喝许多水。

  有一次她硬拖着钟隐到后面的厨房,顶着子槐的激光眼,死活要堂堂六皇子学做红豆糕。钟隐笑着同意了。他的手巧的出奇,不慌不忙地按照她的指令做着,竟然第一次便蒸出了一锅漂亮无比的梅花红豆糕。烟洛拈了一块递给他,笑道:“劳动而得食,最香甜。你试试!”

  钟隐安然的站在与他全然不搭的昏暗灶间,单薄的身影却宁雅翩然,不惹尘埃一般。他接过那块糕,轻轻咬下去,细嚼慢咽。一缕浅笑流出唇线,两潭黑星蕴雾朦胧:“我吃过的糕里,这块最美味。”

  烟洛迎着他眩目的俊颜,几乎屏息发呆,被子槐在身后狠狠大咳一声惊醒了,赶紧拿了一块塞进嘴里,嚼了几下忍不住好吃的眯起眼:“钟隐,你如果不想当皇子,可以改行作厨师,保证生意兴隆不愁吃穿!”

  钟隐听了,持着吃了一半的浅红豆糕笑得弯了腰,春风无限,子槐却在一旁咳得肺腔都要爆出来了。

  此后,烟洛三五不时要求钟隐做些奇怪的事,他的合作度与完成度简直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,令烟洛叹为观止。终于有一日,烟洛站在雨池边瞪圆了眼鼓起了腮帮子,过了一会儿,破功,噗哧一声,笑得东倒西歪。仰天长啸,啊啊啊,被她发现了,完美的六皇子,竟然还是有缺点滴——他,他学不会打水漂儿。

  无论她怎么教他出手的姿势和力道,每一块由他抛出去的石头,都无一例外,咕咚一声就可怜的沉了底,造就了小池上大大小小一圈圈尴尬的涟漪。烟洛看看哭笑不得的钟隐,炫耀的拾了一块稍薄的灰石,扬手一道优美的弧线,那石块便急射出去,在水面上轻盈的弹飞,一点,两点,三点,四点……潇洒的似个精通蜻蜓点水的剑客,飘然涉水轻身而过。

  越发得意的耸耸眉毛,“钟隐,你得承认,你没有这方面奠赋!”

  钟隐无可奈何的笑:“是!你比较厉害!”

  “好酸!”烟洛嘴咧得嚣张。

  钟隐也微微弯起眼角,顿了顿,那笑容却渐渐隐没,他的声音温润的似静流浮过五色鹅卵石的河床:“谢谢你,这段时日都煞费心机,想让我得到片刻的轻松。清……”他转过身仰头凝望着雨阁,低低的吁口气:“在这里的时候,我很安宁。”

  烟洛愣了一愣,大气的拍拍钟隐的肩:“说什么“谢谢”?见外见外!只要你喜欢,闲芳轩永远欢迎你。折腾累了吧,你先回兰轩等一会,我有准备芙蓉冰饼,配上我新发明的茶,绝对好吃的骇世惊俗!”

  钟隐没有回头,浅浅应了一句:“好!”

  待烟洛端了茶盘来到兰轩,却发觉钟隐手肘撑着红木扶手,斜倚着额鬓睡着了,几缕幽黑的发丝斜垂而下,天光清冷,映出他修远的眉目间深浅的疲倦。烟洛心酸了一下,有些无力的退了出去。

  此次柴荣亲率诸军征南唐,攻濠州、败唐军于涡。继鼓行而东,沿淮城栅,所至皆下。十二月,泗州守将以城降,柴荣亲率水陆大军东下,得唐军战船三百余艘,加之周军数百艘舰船,水陆俱奔,所向皆捷,连降濠州、涟水、亳州。

  这是无可回转的历史,然而,谁又明白这其间唐人苦苦的挣扎?太子带领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,大皇子却从中作梗,频频利用自己的势力暗中阻挠。钟隐则竭力维护,不得不日日上那令他厌倦的朝堂,与大皇子在殿前周旋,又在暗处拔去不少大皇子的爪牙。一遍遍分析着情势,给太子送去军资消息,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连一夜都无法整睡,可是,这一切努力,依旧化作一番尘土。

  大周的军力,原就胜过南唐,何况于,这个冬季反常的寒冷,于习惯温暖的南唐将士更为不利。一面是人心不齐勉力抵抗,一面是气势如虹铁蹄纷沓。南唐这方天灾**皆至,这场仗打得惨烈而漫长,唐军迫不得已节节败退。在萧索的冬日中,失去亲人稻息哭泣声,成日在金陵上空盘旋,铺天盖地似永不会消失的阴云。

  烟洛只能沉默了。如果她没猜错,这次大战过后,南唐损兵折将,将失去所有江北的国土,从此沦为大周的藩国。短短几句历史,其间沉淀了几许南唐国人的辛酸,在过去,她从未认真思考过。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灵魂,似乎只能选择静静的旁观。繁华梦外金戈铁马,霸业途上血泪横飞。她始终在心底安慰自己:收起你无谓的同情,这是历史的必然!

  然而毕竟人在戏中,却又如何能够全然冷静的抽身事外?

  赵大哥,赵匡义,柴荣,潘美……大周与她相熟的将士,她盼望着他们的平安。但对着钟隐的乏力,叶橪的沉暗,她又心生矛盾,整夜难眠。

  叶橪很忙碌,有时会和烟洛聊聊大皇子的动静。他虽然没讲,不过眉间的忧色却也越来越是明显,虽然还是时常打起精神和烟洛嬉笑几句,然而笑意浅淡,支持不了多久。那时正值一月,柴荣亲攻楚州,遇到楚军防御使张彦卿的誓死奋击,周兵死伤甚重。然因后援不继,楚州终于尽陷,守将均被斩首,六军大掠,城内军民死者万余人,庐舍焚之殆尽。

  叶橪一夜未归,早晨回来了,正巧烟洛衣冠齐整,却在榻上睁眼半卧着发呆。他歪着脑袋瞅了一刻,竟然径直走过来,老实不客气的坐下,顺势躺倒在榻上。烟洛大惊失色的弹了起来,退路被封只得贴墙作了壁虎,狠狠的捅他的肩膀,“色狼,你干嘛?”

  叶橪却闭眼道:“好累,忙了一夜,让我歇会儿!”

  烟洛瞬时血压升高,横目过去,却窥见叶橪拿胳膊搭住了眼,眼下淡淡的一圈青黑眼晕,初生的胡楂短而杂,似诉着无言的疲惫。心这就软了,随手扯过一床藕荷色的被给他搭上,自个儿呈慢动作靠着墙壁往床边爬。冷不防却被叶橪翻身一把捞了回来,像那个月夜里一般,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腰,喃喃了一句:“陪我!”

  “放手啦!自己去睡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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