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波三折_何处闲春剪烟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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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波三折

  夕阳影斜,晚风勾飞檐而过,转啸,几分清煞。

  僵硬的身形终于稍动,赵匡胤蜷腿微蹲,默默拾起了地上的雕花盒子,然后一粒一粒去拣那散了一地的晶红颗粒,重新将它们收集起来。这个姿势恰恰迫住了左腹的剑伤,稍稍愈合的血肉重又迸裂,安寂里嘶嘶有声。阔朗高洁的额间顷刻渗出一层豆珠般的冷汗,他却毫无所觉地继续着,出手精确,不轻不重,墨星两点,隐没于一派沧沧的茫然。

  怎么可能?丫头,你怎忍心,将我记忆的唯一粉碎了归还?你怎忍心,在我终可迎回你,名正言顺的爱你之时,残忍的放手?丫头,为何用如此不堪的方式伤我?丫头,你承诺过的归期,难道,变了么?

  千万句疑问在脑中呼啸,俊朗无俦的面沉黯如抑郁的苍林。拾起了所有碎片,他退回桌边,将那一颗颗的艳殷排到桌上,用心的比对,然后轻轻的堆合,几颗碎片被拼凑至一处,别别扭扭的不成形状。他也不气馁,继续尝试着另一种拼法。专注的认真的,似乎执意要拼凑出原来的样子。

  无奈那血玉实在被砸得极碎,总有上百片,在桌上被排了数次,还是一丝头绪也没有。赵匡胤无意识的排着,隔着门淡声拒绝了用膳。许久,黄昏的光渐次晦涩了,视线愈发模糊。伤口的锐痛迷漫扩张,疼的他几乎坐立不稳,麻木的心智终于自痴钝中一点一点,几丝抽离,终于,似又能思想了。头脑冷静了些,起身去抖那浅褐的包袱——他没错过什么,除了那小盒,干净的棉布包裹空空如也。渐渐的,一些含着希冀的迷惑,却似雨后新笋,悄然破土。

  丫头并非扭捏的女子,之于情感,无论对自己抑或别人,都有种几近残酷倒率。即使当日为了躲避匡义与自己,她亦是当面交代分明,方才一去半载。后来与自己倾心相爱而至分开,也是由她字字剖白,真心从无瞒隐。这一次她既要绝情断义,却为何只捎了个破碎的血玉枫叶回来?何况于,以她的多情重义,在这还有诸多牵挂,没道理无故毁约,毫无交待的摆出一副再不回大周的决绝模样。

  这样的方式,真的并不似她。

  莫非,这其中另有因由?天哪,他多么期望,这一切是另有玄虚。

  眼底的锐泽刹然一闪,飞眉稍振。赵匡胤草草收了红石榴般的碎玉,将那木盒袖入怀中,猛地起身。忽然就是一阵头晕目眩,他忙扶住了桌角站稳,苦笑着看看腹部,果然,暗蓝的棉袍渗出了水渍般的湿腥。顾不得,飞快的举步来到门边,拉开了门闩。

  屋外稍凉,门外槛上,却窝坐着一个小小朦胧的身影。他听见响动迅速掸头,稚嫩的小脸一瞬间明亮了:“爹爹,你出来啦!”

  赵匡胤愣了一愣,望着五岁的儿子温存的点点头:“德秀,你怎么在此处?”

  德秀爬起来,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,童音孺糯:“爹爹没有用膳,哪里不舒服么?爹爹也生病了么?”捏住赵匡胤的衣角,小小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,惶惶而脆弱。

  赵匡胤心里一酸,自妻子去世,德秀极少哭闹,安静得令人雄。其实他还不懂所谓生死离别,只是再也寻不见娘亲,所以暗自惶恐着,努力的坚强乖巧,得到亲人的温情。这么想着,心里更不好过,咬牙撑着门一手用力抱起了他,眼神融暖,慈爱道:“爹爹没有事,只是累了。德秀不必担心,嗯?”

  “哦!”德秀在赵匡胤宽阔的怀中似乎很满足。忽然就羞涩的拱了拱,用小胳膊环住了父亲的脖,声道:“娘说,只要德秀乖乖的,爹爹就会欢喜德秀。爹爹不会去天上,永远都不会离开德秀的,是么?”

  赵匡胤震了一下,心头涩意难以形容。摸了摸儿子的发,轻轻保证:“放心,不管德秀乖或是顽皮,爹爹都会欢喜,会一直陪着你。德秀想要什么,爹爹一定都给你达成,好不好?”

  德秀的眼睛似极他的娘亲,目光中有种驯鹿般的温存信赖。在世的时候,她也就那么满足于他的温和关怀,除却无医的病痛,她似乎生活的幸福无忧,温婉的面孔上从未流露半丝不满不安。德秀的声音怯怯带着期待响在耳边:“再过五日是德芳的生辰了,德秀想去城外西郊。春天的时候娘亲就答应陪德芳去,后来却躺在床上没力气,就……”到了最后,童音低了,愀然令人鼻酸。

  赵匡胤豁然抬眼,伤痛交煎。原本,他欲立刻飞奔去南唐问个究竟。可是眼下……挣扎顾盼,却发觉母亲静立在屋檐下,眼神慈祥的望向孙儿,转向他的时候,就尖锐起来,带了些厉厉的鞭策。心头一凛,赵匡胤暗自责备自己的忘情,德秀年幼丧母,心头一定惶然悲戚,他是个父亲,怎么能够为了自己的感情,在幼子最需要自己的时刻自私的走开?抱紧了德秀,匆忙的答出一句:“好,爹爹陪你!”避开了母亲的逼视。

  胸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,闭了闭眼,将事情前后计较了一遍。方按耐下心绪,哄得德秀睡下了,至月上树梢,才赶去了送信人的客栈。可惜那个绸缎商人亦是中途接到的包裹,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。赵匡胤想了想,拿出一张银票,推了过去:“如果你肯再速速去一趟南唐,帮我打听一件事情。这些就都归你!回来还有一倍的酬金。你干不干?”

  那邓姓商人睃着眼一瞟,魂儿都快飞了。那张银票上的数目,他走十趟货都赚不回来。这个天神般英武不凡的男人,出手真是阔绰大方。再一张银票,他哪还需要江湖奔波,大可以找个地方优优裕裕的安享余生了。当即连连点头,“大人尽管说,我去,我去!”

  “好……”赵匡胤沉了沉眉,星眸燃燃如炬,慎重地交给他一个地址,“你去帮我打听一下,这家的茶坊老板的事。记得要秘密一些,不可以给人带来麻烦。所有能打听到的,我都要知道!”

  ……

  夜幕沉浓,邓奉眯缝着眼转出了客栈,因为着实高兴得睡不着,忍不住起身溜达一下。这么简单的任务,却能得到如此的收益。他邓奉跑货跑了二十年,头一遭碰到这等好事。老天此番还真是开眼了!

  夜风几缕,幽暗的浮云滑过淡淡残月,小巷里顿时阴影漫潜,似藏着森森的魑魅。邓奉一惊,下意识欲快步趟过,视线一闪,却顿足呆住了:背着玄光,巷口转出一个的少年。他薄唇微抿,唇线流畅,令人无端的感觉那唇色该是鲜靡的朱丹。沁人的凉意从一双惊心动魄的黑珠里流淌而来,一身的俊美便被笼了一层阴鸷的艳。他站在那里,妖物般美丽。然而他盯视的目光,冰冷而狠戾,令邓奉心虚心慌,几乎快要夺路而逃。

  那少年却开了口,声线不同于赵大人温厚凝然的磁性万般,反而凉凉悦耳,水底冰涛般清澈:“他要你做什么,给了你几多银两。统统告诉我!我会付你一倍价钱。也许……”半拔出鞘的长剑寒光闪闪,他侧着身斜睨过来,邓奉登时腿肚发软,不敢再动一步,听他薄语道:“我们还能谈笔好生意!”

  四月,原本燕舞莺歌,百花盛开,是个阳光剔透人心的好季节。然这大半月的光阴,却长赛余年。赵匡胤在等,彻夜难眠,食不知味的等。不过,他依旧做了他该做的事。训练督军,是他职责所在不可推却。闲余都用来安抚陪伴幼子,德秀前几日终于不再不安的时刻粘人,昨日便开开心心的随姑姑去西京游玩散心去了。他咬紧牙根忍着等着,终于邓奉回来了。带来的,却是一个令他痛入心肺的答案。

  那邓姓商人说,闲芳轩的老板名叫宋清,她的茶坊专门提供极其上等的花茶,生意不错。那茶坊还有一点在金陵十分出名,就是只要去那里守着,就有机会见到名满江南风华冠世的南唐六皇子——李从嘉。据说二人常常在一处,谈诗论画,早已情投意合,联袂携手,神仙眷侣一般,乃成一时美谈云云……

  听着听着,他蹙紧了眉,握掌成拳。骨节因为用力过度,咯咯作响,赵匡胤咬了牙,汩汩的青筋在他的额边跳跃,语沉如风暴将至:“此话当真?”

  邓奉禁不住往后缩了缩,偷偷瞄向不远处无光的角落。感觉到那边倾注的凌厉,忙不迭的收回了视线,哆哆嗦嗦道:“自,自然!全是我打听所得,也有亲眼所见。这,这事情也算了了。大人,在下还有事,不恭告辞了!”

  剩下的钱都不提了,就欲拔腿逃跑。胳膊却被一只略微发颤的手牢牢擒住,赵大人一双海样的深眸几乎狂乱了,火星凄怆的飞溅,竭力忍耐的语气已经灼烧起来:“再说一遍,那些话都是真的?”

  “是……传闻多是这样,还说瑞王为了护着她,不惜与权贵杠上呢。”他低头,几乎不敢与赵大人的眼睛对视,怕眼前陷入盛怒的男人一掌劈了他。脱口而出的这一句,却是歪打正着,真而又真的。正自惴惴难安,手心蓦然一花,多了张银票。

  赵大人却不再看他,转身便出了客栈,卓然的背影原该齐岳风高,此刻风扬衣角簌簌而动,一霎却无比凄然,仿不胜压。邓奉猛的心生愧疚,忍不住开口唤:“大……”一道冷意迅速的袭了过来,邓奉咽了口口水,接到了一缕寒毒的眼风,猝然闭嘴,噤若寒蝉。

  赵匡胤根本未听到那声低微的叫唤,脑里洪水般涌来的声音几欲将他淹没。

  不可能!不可能!不可能!不可能!她不会移情别恋,她不会爱上别人,不会,不会,绝然不会,肯定不会,应该,不会……然后有个声音响起来,狠狠的嘲笑,怎么不可能?她从未应承不再喜爱别人,不是么?临走前,你们之间,业已被她清楚的斩断。是你一厢情愿不肯承认,然而她的来信,除了“我很好”,可有多言一句暗示她心如昔?

  人流穿梭,街市攘攘,笑闹欢腾。赵匡胤徒劳的睁大了眼,耳中却嗡嗡一片,什么也听不清。他勉强的迈步,渐渐的,却有些呼吸困难,眼前一阵一阵黑白交错,昏花无比。不知怎得被人猛地一顶,肩膀处钝痛弥漫。

  “他的,你会不会走路啊!”一把蛮横的声音隔着极远极厚的雾,插了进来。赵匡胤转眸,却仍是心智模糊。漠然的目光却使那地痞冒了火,大力一脚踹来,正踢上了他的左腰,登时一阵钻心剧痛。赵匡胤狼狈的猛退了几步,下意识的捂住腰伤,皱了皱眉。

  转眼间,一道艳紫的影子劈开了空气,越过了他飞袭过去。就听得一阵纷乱的拳脚交加的风声,似乎也才半刻功夫,连着几枚高亢的惨呼。一个物件掉了过来被迫立定,那张脸实在有碍瞻观,已经被揍得变了形,嘴唇乌紫破碎,眼神惊恐。赵匡胤又皱了皱眉,似乎只是不喜那人挡了他的路,伸手一扒,就欲继续往前。后面扑嗤一声响,隐约却听到了二弟的呼唤:“大哥……”

  他径自前行,对身边的一切冲耳未闻一般,捂住伤口的手心有些粘热的濡湿。有人蛮横的驾起了他的踉跄,二弟的声音很凉:“回家吧!”似乎带恨,带了悔,低低一句风一般的轻,想要送进他心里:“先回家……”

  回家?疼痛令他浑身发颤,一时真说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的伤口裂了,赵匡胤苦笑着,“送我回莲苑歇歇吧……”

  莲苑的夕阳,是美丽而幽静的。一池殇澈,又是圆荷郁郁,菡萏翩翩,两鸳慧然,相交契尾。赵匡义靠牢了漆红的廊柱,许久注视着情意相投的两只彩鸳,垂眸已是无声。

  自大嫂病逝归天,唯一能阻碍那两人相守的理由也消失了。皇上对大哥日渐倚重,亦已应承赦免了烟洛。如果她真在这个当口回来了,他,他阻止不了……

  对不起,大哥,我不能让她属于你。哪怕是,需要逆行日月颠倒黑白……

  情已浓,不可转。冥天落日,变幻的云霞鼓动着风起云涌,千层凄怆的靡丽徐徐如浪翻飞……

  虚掩的门被推开了,大哥出现在门口,昏睡了一下午,他似乎好些了,恢复了沉稳定夺。细看看,安定的神色间又仿佛又多了些什么。

  片刻,赵匡义猛地煞白了脸,“大哥,你想干什么?”

  赵匡胤迟了一刻,没答他的话,靠着门背,却微微的弯了弯嘴角。那抹浅淡笑意,带着一往无回的决绝,映得那双桃花眼眸刹那潋滟无双,直可勾魂摄魄。下一刻,他的目光似被吸引了,仰首遥望。匡义跟着抬眼,渐沉的夜风中,一翅纸鸢若隐若现,于凝玄奠幕下飞鸟一般滑翔游弋,飘摇自在。

  “纸鸢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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