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限吉凶_何处闲春剪烟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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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限吉凶

  大雨滂沱,急急往前奔去,转出巷口视线中重又出现了那淋漓的榴红。烟洛松了口气,匆忙追上去,一把扯住赵大哥的手臂,“赵大哥,你要去哪?”

  “回家!”赵匡胤没回头,优美沉磁的声线有丝木然。

  “回家?”烟洛跟着重复一遍。瞪着那仿可承载一切的宽阔的背,徒然收回了手。她忘了,他的身边拥者甚众,自此而去,几步便可到家,后院娇妻爱儿,更不愁体贴抚慰,倒是她莽撞了。透明的雨不住在瘦削的肩头砸出大小晶莹的水花,跳跃着凉意。烟洛轻轻点头道:“如此……”

  慢移出一步,皓腕却被紧紧握住了:“丫头,你……,”赵匡胤顿了一下,才吐了两个字,似情深,似笃定:“别走!”

  烟洛一怔,苦笑了。现在别走,还是一辈子别走?这是情人的恳求,抑或是未来帝王的命令?罢了,她不仅欠他一份公道,如今的时局,也容不得她擅自逃离。他的要求,她都愿意尽力满足,除了……人的情感。

  顺了眉眼回顾,依旧的关心调子:“赵大哥,你放心,我不会走。如今皇上龙体抱恙,朝中人心惶惶,正须大哥这样的贤臣为国鼎梁分忧。如果赵大哥也因旁事糟蹋了身子,朝中慌乱,谁主政事?”

  赵匡胤果然愣了一下,“什么?”

  烟洛吸了口气,隐约滇点:“大哥的凌云壮志,还未得展。”

  江山万里,岂是手到擒来那般简单轻易?此刻为她耗神,并不值得。

  赵匡胤登时僵了身子,前思后想心血翻涌。迟了一刻突然笑了,唇角翘起点讽刺的沧桑,绞视着面前的女子,反问道:“丫头,既然你灵透如斯,什么都瞧得清明。那你告诉我,如今我已位极人臣,我的凌云大志,又是什么?这几年来我营营禄禄,究竟为了什么,你可知晓?”

  “是……,为了……”烟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,直觉想要推拒那答案,却被赵匡胤稍稍用力一扭,牵入怀中。刚毅的唇吻浸着水的苍白,一直一直放大的倾压上来。一张一合带着碾碎人心帝痛,帮她回答道:“你不知道?那我告诉你,为了,一个人!”

  贴到了烟洛的唇瓣,他似乎低低的□了一声,迅速地吮住思念已久的柔美,咽下她欲出口的惊呼。过去,他的吻非常温柔,温柔得近乎小心。这一次却带着疯狂,着她的唇瓣,锁紧了她的气息,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。如此的强势霸道,偏偏令人如咀嚼着匆匆流转的光阴,忧伤如墨成团,浓的研化不开。

  烟洛开始惊呆了,待她回过神来,却没挣扎,亦没有回应,逆来顺受般的被动。赵匡胤察觉了,骤然放开了她,一双泠泠桃花目,在雨中凄朦如水气:“不……”她的顺从,只源于愧疚。他不接受!怎么接受?

  眉心球蜷,神色不可思议的几丝癫狂!转身旋风般离去,身形已经些微踉跄,溅起无数泥点水花,污了湿红的衣襟。

  雨水顺着发绺流落,烟洛呆站着,却无法再提起勇气追上去。“小丰,在么?”她试探的轻唤。

  “姐姐!”小丰的声音自转角传出,他果然始终不离不弃在她周围。

  烟洛没接过小丰递来的伞,只是道:“追上他,送伞,护他平安回家!”

  “如果他不回去呢?”小丰立定,尽责的问道,并没有质疑烟洛的要求。

  “看见情势不对,来硬的也要先送他回去!”烟洛转眸看看小丰:“赵大哥武功高强,你要小心!”

  “姐姐放心!”小丰答得爽快利落,转身却稍有迟疑。看了看身后的雨帘,终究顿一顿足,朝着赵匡胤消失的方向飞越而去,转瞬消失无踪。

  烟洛伶仃仃的伫立凝望,好一会儿,方才闭了闭眼,冲刷的雨水中觉察不出泪的。她无法与人分享丈夫,他注定是他人的良人,没有她参与的历史,赵大哥将是德才兼备的英雄帝王。所以,一刀两断,由他苦痛而后放弃,是不是比较好?她心乱如麻,早已没了主意。抉择间,自责心痛,几乎快要放弃坚持的勇气。

  头顶一方天地忽而被什么支起,不再倾盆,转而在耳边闷闷嘀嗒。烟洛诧异的回眸,看清了来人,凝如秋水的漆黑眸子光芒越发暗淡。缓缓地迈入雨中,她不再回首。

  头顶的那方晴空却随之而来,“洛洛,明明是我做的,你何必揽事上身?”夜橪的语气强撑着不在乎的劲头,到了句尾却是叹息。

  烟洛顿了顿,还是不搭理他。黛眉因夜橪接下来的一句说辞猝然拢起:“既然不接受他,何苦折磨自己?”

  呵,他依旧一针见血,冷眼旁观掌控全局,聪明的近乎残酷,果然是夜橪。讽刺的撇撇嘴角,漠然拒绝与他交流。雨小些了,开始淅淅沥沥。湿漉漉的身子却彻骨的寒凉,烟洛瑟缩一下,才重新挺直了背,就被夜橪不期然的从背后圈住。他的气息热热的拂过耳鼓,带着熟悉的往日温馨:“洛洛,你的心到底是我的,对不对?”

  “放手!”烟洛挣扎。小丰不在身边,夜橪又太强悍,她挣不开。

  “别!洛洛,你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鸟。明明可以飞走,却不肯展翅。”夜橪的声音安静,却沉了,痛了,力道揪心的:“是什么牵绊了你?”

  乌珠墨黑,刀光潜闪。

  很多。情,义,信。爱与背负,亲情与抉择,忠义与生存,人世纷扰,矛盾重重。而夜橪,是你一手毁了我的种种信条,如今却来问我被什么所牵系?

  “还是,你的桎梏,始终是我种下的祸根?”

  明智的夜橪,总是咄咄逼人,抢进了先机。烟洛咬住唇笑了,压抑的沉默在他怀中烧作了凄然的烈火,终于忍不住愤愤回眸,水晶眸子怒气如炬:“夜橪,你够了没有?还是要我真正喊人来捉拿奸细?”

  夜橪无谓的摇摇头,几丝死寂的颓丧爬上如远峰的眉梢:“洛洛,要唤便唤吧。你既然如此恨我,正眼都不瞧我,责怪也没有一句,更不肯给我一丝半点挽回的机会。不如干脆叫人将我抓拿斩首。我再无法出现,你会不会痛快好受些?”

  “你……”烟洛原本气急败坏,过了一刻,泪水却涌了出来,源源纷纷,声音却清凉如琉璃薄冰:“你是谁,我又是谁?事已至此,何谈谅解?又何必再纠缠不清?”

  “那么,快些唤人来!”夜橪的眼底湛清,全是痛意流转。

  “夜橪,你错了!”心在发抖,面容却冷定的似美好的大理石雕像:“我不是早说过,你死不死,与我无干!”

  夜橪的语气带了求肯:“不论如何,你都不肯再给我机会?”

  没有小引,没有小丰,没有赵大哥,没有旁人的心痛神伤,也许……可是如今,延续这份感情需要承担太多的罪孽,她无法如此自私,踏着别人千疮百孔的身心独自幸福。

  “是!”烟洛瞬间悄悄握掌成拳,逼迫自己答的不留余地:“除非时光倒流,天地逆转,一切伤害都不曾出现。我能简单的遇上你,爱上你,便跟你去寻自由自在,竹林小屋,山川人家,浪迹天涯。”她心依恋的美好自由,他通通能给的。如若他不是他,如若她不是她……

  油纸伞微微的晃了一晃,终于落地。笑容不再散漫慵懒,魔瞳不再光芒璀璨,唯一的愿望终于被心爱的女子面对面彻底粉碎。心痛如潮,夜橪不由得放开了怀抱,怔怔的瞧着烟洛娉婷的影决然而去,似乎烟雨深处一抹清浅的月迹。

  峰峦起,殇世间聚散清楚。伞锁烟川,雨乱绸缪,几多相思误?

  风如磬,人如木,最恐夜深人不寐,空念逍遥,竹深梦遥尽作孤。

  十五日,史实未曾累牍。然赵匡胤的确在柴荣重病时伤寒病倒,延医用药,不见一丝起色,错过了最为混乱也最易夺位的那段时期。据说后来他的胞弟将他移至一处偏苑,每至傍晚那苑中就会传来冰雪碎玉般的琴声,潺潺如天际的流水,幽冥清澈,如梦似幻。没过很久,赵大人便奇迹似的恢复了。不晓得的人都以为是那天外琴声治好了赵大人的病,其实,那琴虽为桐木银弦,上好的古琴,却仍是普通的乐器。治好病人的,是一双洁白的手——能熬药,懂插花,善抚琴的女子的手。

  那双手的主人,为他轻掖被角,为他拿脉开方,为他彻夜不眠。然而一醒来,一切都消匿无踪,如梦境一般不真切。意识时醒时迷,心似乎都瞧见了,便重新愿意跳了,药汁终于渐渐可以入腹,起了效用。终于有一次,他悄然的睁开了眼,眼中涟漪一点,绽开洪波。自那以后,他便会在她不注意时凝神细望,盈盈一水,她轻扬的发,她清媚的唇,近在咫尺。习惯了看上一眼,他便能抱着恬淡的喜悦入睡。剑眉蹙起的忧伤,缓缓丝丝的平复。

  可惜这双回春的妙手,却未能挽住皇帝柴荣的病入膏肓。六月十九,天干物燥。宫中的羽扇却未敢扇的幅度稍稍大些,洁白的鸢羽一上一下,些微而小心。

  烟洛候在寝宫外,听到传召:“传,洛兰郡主,进内见驾!”

  太监沙哑的声音磨得人耳朵疼痛,烟洛却不以为意,魂不守舍的随了太监入内,就瞥见姐夫形容枯槁的样子。心内酸痛无已,紧紧咬住下唇,跪倒榻边:“参见皇上,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
  如若真有能活一万岁的君王,该有多么好?

  柴荣对烟洛的恭敬大礼不太适应,只是挥挥手,已然有些气虚:“起来吧,不许哭哭啼啼,浪费朕的时间!”

  “皇上!”烟洛凄惶掸头,姐夫的目中神光依旧闪耀,明晓无望,却不禁心生奢求。急急躁躁的爬了起来,“感觉好点了么?”

  柴荣靠着双龙祥瑞靠枕,脸色被浅青的调子趁的愈发惨暗,喘口气道:“废话!你,你去把那边惦子抽开,我有要事嘱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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